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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两场大战•首都保卫战(1 / 2)



美国太平洋舰队侵略专属经济海域,政府发布国家紧急事态宣言。这个当下,所有居住在首都东京的人们,都以为这只是演习,或是误报。



然而,大批战斗机急速飞过天空,往海边而去。



战斗机的目的地闪烁微光。那是空中格斗造成的闪光。爆炸声犹如远雷,震荡空气。



紧接著,电视机的紧急快讯播出舰队的影像。众人随即明白,这些焦急的警报声,以及其传达的危机,全都是事实。



理解之后,严重的慌张与焦躁随之而来。



发布警报后十分钟,东京顿时陷入大混乱。



东京在过往的世界大战中,曾经体验过东京大空袭(注:美方翻译为「东京大轰炸」,为二战期间著名的区域轰炸行动。),现已建设傲视全球的都市防御机构,形同要塞都市。



防御机构一启动,各街区便会升起防空兵器,宛如豪猪一般发射对空炮火。掌管国家机构的重要设备也都收纳在地下都市内,各个机构可以通过各区域的紧急电梯,抵达地下都市。



这座地下都市设置了避难所,足以收容全体东京都民。东京都内各处都有通道直通地底,都民从通道滑入地底都市,最久可以在此藏身避难三个月。



世界大战之后,日本享尽亚洲与大洋洲地区的财富,耗资大量金钱,打造出几近世界最强、最大的要塞。



这座城市就是东京。



要塞坚若磐石,却守不住人心。



理所当然的安稳日常,在一夕之间毁灭。这股恐惧夺走人群的理智与秩序。



警报响起,同时开启了避难所入口。人群争先恐后进入避难所,甚至彼此争执。



公务员如自卫队、警察、公所人员,以及魔法骑士,在这场混乱中极力维持秩序。



他们在警报发布当下,就遵从紧急手册指示,疏散东京都民。



魔法骑士在疏散避难担任了十分重要的角色。



按照能力,半强制性让都民遵照秩序行动;



自卫队、防空设备若有处理不来的流弹,就由魔法骑士接手,保护都民;



以及──万一不慎让敌军登陆,魔法骑士将做为战斗人员,上前线作战。



这些职责既繁多又重要。



也因此,魔法骑士人数越多越好。在国家紧急事态下,甚至会强制徵召学生骑士。



绫辻绚濑也是接到徵召的其中一名学生骑士。



绚濑在道场做完修行,在冲澡时听见警报。她急忙奔出浴室,回到房间更衣。



「没想到会演变成这种局面……」



手机的广播软体传来快讯,数枚飞弹已经命中都内。



「战争」原本距离自己那么遥远,现在却发生在生活范围内。



习武之人需日日锻炼,以便在紧急时刻派上用场。



绚濑以为自己每天都把这句话挂在心上。



然而一旦状况发生,她才深刻体会到。



自己其实默默认定,这一天不可能到来。



总而言之……现在魔法骑士多一人是一人。



绚濑拿毛巾用力搓掉肌肤上的水珠。



头发湿淋淋的,但是无所谓。



反正跑著跑著就会乾了。



「这次状况说不定会拖上好一阵子……」



她擦乾肌肤,正要穿上胸罩,忽然犹豫了一下。



未来一周内,不,甚至更久,她可能不能洗澡,甚至没时间换衣服。



考量到美国的伐刀者──超能力者进攻时,自己或许会在战斗中受伤,白布缠胸可能比胸罩方便。



缠胸缠得结实一点,不但能抵挡力道较弱的刺击或劈砍,受伤时也容易止血。



要是演变成首都防卫战,就退无可退。



士兵必须尽可能长时间在前线作战。



既然没有太多时间治疗,就应该用装备提高自己的续战力。



绚濑好歹出身武术家庭,这方面的判断十分适当。



她拋下胸罩,从放内衣的抽屉边缘拿出白布,仔细地缠起胸部,不让白布打结。



绚濑缠得很紧,像是逼自己鼓起勇气。



就在此时。



手机广播软体忽然中断播报,传来来电通知。



她不认识这个号码。



「是谁打来的?──喂,我是绫辻。」



『是我啦!』



「嗄?」



谁?



对方操著关西腔,声音却很陌生。绚濑满头问号。



「那个,请问是哪位?」



『我们之前才在联盟分部见过面啊,我是诸星啦!』



「啊,诸星同学。」



现在听来,诸星的语气的确是这样。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诸星同学会打电话给我?」



『从这反应来看,你那时候果然就在旁边嘛。你是藏人的女人,对吧?』



「嗄啊啊啊啊!?!?」



这句鬼扯瞬间震飞绚濑内心的小疑问。诸星为什么会打电话给她?根本不重要。



『好吵,干么啊?』



「你才是,不要乱讲!我什么时候变成那家伙的女人了!?」



莫名其妙。



他到底听谁胡说八道,才会讲出这种鬼话。



『什么啊,原来不是喔?』



「乱讲话也要有限度!我爸爸只是关照那家伙一下只能算是我的师弟除此之外绝对不会再更近一步也没有其他关系!」



『哎呀,那不重要啦。』



「很重要好不好!」



『先不说这个,藏人现在在你那边吗?』



「……呜唔~」



诸星毫不废话,直接接著问。绚濑不禁一阵苦恼低吟。



搞什么,讲话这么强硬,完全不理会她的抗议。



难不成所有关西人都像他一样?



「……在啦。我们都接到徵召,正要出门。」



『那帮我告诉他,别去那边了,现在立刻来九州。』



「……嗄?」



绚濑听诸星这么说,越来越不知所措。



「为、为什么啊!我怎么可能说得出口!?东日本全体学生骑士都接到紧急徵召,需要参与首都保卫──」



『没差啦。』



「差很多好吗!?」



『反正事到如今,那家伙根本不在乎自己守不守规矩。要是有什么麻烦,全都怪在我身上就好啦。帮我叫他过来。』



「……为、为什么这么坚持啊?」



绚濑不懂,诸星怎么会不惜赌上自己的名声?



电话另一端,诸星这么回答:



『黑铁的老爹最喜欢适得其所嘛,我就学他这么干。我知道你们那边也大难临头,那家伙与其待在你们那里,过来九州还比较有用。拜托你啦。』



◆◇◆◇◆



『呃、呃啊、啊、啊啊啊啊!!』



刀华仍被绑在十字架上,青铜剑缓缓捅进她白皙的腹部。



就如同她儿时看过的书籍插画。耶稣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长枪戳穿他的身体。



天童模样的幻影将剑尖捅进刀华体内,仍然不停抽插摆弄。



一抽、一插,不时扭转──



剑身一次次搅动体内,刀华随之惨叫。



剑刃布满铜锈,非常钝。铜锈细小的凹凸彷佛锯刃,来回撕裂身上的肉。



咬紧牙根,仍然剧痛难耐。刀华只剩头部能自由活动。她不停甩动头部,极力扭动身躯,拚了命想逃离十字架,摆脱命运。



但她的努力全白费了。



锁链仍旧结实,只剩难以忍耐的痛苦侵蚀精神。



『呃呵……』



刀华咳出体内倒流的鲜血,无力地垂头。



她再也没有力气了。



身体逐渐冰冷。



宛如石头,越来越重。



难耐的剧痛逐渐麻痹。



这是死亡的感觉,她已经经历无数次了。



坠落。



意识坠入比这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但黑暗只有一眨眼的时间。



视野再度恢复。



眼前跟刚才一模一样,又是那座处刑山丘。



刀华又被绑在十字架上,毫发无伤。



『呀、噫咿咿!?』



再次开始了「死亡」。



沥血的嘶喊,再次回荡在阴沉天空中。



没错,刀华的宿命展示了这场景,这是幻想。



命运束缚刀华,为了守护她,不断重复这份警告。直到刀华屈服,放弃抵抗宿命之前,这场地狱会永远持续下去。



一而再,再而三,甚至几十次,不停地复苏。



『唔──』



下腹掉出了某种东西。



全身猛地抽搐了一下,瘫软下来。



死亡的感觉又一次缓缓侵蚀意识。



在这过程中──



视线随著头部低垂。



刀华看到自己的脚边。



从自己腹部滑落的「内脏」,以及自己的尸体。几十具尸体倒卧在下方,堆满山丘。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地狱就此中断。



自己的血染红了山丘,自己的尸体堆积如山。



她无法承受眼前的惨状。



刀华逃离死亡的宿命,回到现实,回到分配给自己的病房、病床上。



「呼啊、哈、呼──!呼──!唔呜呜、唔呜……呕恶──!」



她急忙摸索自己的腹部。



还在。



内脏还在。



她确认完,放松了,同时又回想起那些幻想。宛如真实的痛苦不断蹂躏自己,还有刀刃在腹部搅动的感觉,无比恶心。全身肌肉不由自主痉挛。



痉挛逼得她的胃液涌上喉咙,直接吐在床单上。



「咳呵、呃呵!嘶──……、嘶──……」



身体仍然隐隐幻痛,呼吸短促。



刀华脸上沾满油汗。她抬起头,寻找病房墙上的挂钟。



天童离开后,自己开始挑战命运。她想知道到底过了多久。



她以为,那些无力抵抗的拷问,已经害她流逝大把的时间。



万一已经花费整整一天,就糟糕了。



天童的暴风雪很可能已经造成伤亡。



刀华确认了时钟──



「骗人……」



哑口无言。



自从她开始面对自己的命运,时钟的指针仅仅前进了不到五分钟。



(插图010)



明明那么痛苦。



明明她已经被杀了一次又一次,死了一次又一次。



「啊啊、啊、啊、啊、唔啊啊啊……」



刀华的瞳孔放大,双眸慌乱地颤抖。



眼角滑落一颗颗泪珠。



体感时间跟实际时间有落差。刀华原本应该感到高兴。



她抵达〈觉醒〉之前的缓冲时间,比想像中还剩得多。



然而,刀华已经在可能性的尽头品尝过痛苦,她没办法为此喜悦。



时间还有很多。



她还能挑战好一阵子。



换句话说──她还要死上几百次、几千次、几万次。



「不行……我不行了……我不想再继续了……」



刀华在病床上缩成一团,猛抓油汗沾湿的发丝。



她不想管剩余的时间,一想到自己还得继续被杀死,还要再回到那个世界,被人千刀万剐,绝望便战胜了喜悦。



在这个当下,刀华的心灵已经屈服了。



心灵不想再前进。



她的坚强,不足以反抗命运。



一开始,她的确怀抱强大的意志力想要超越命运,打倒天童。



死亡的次数超过第十次左右,勇气逐渐输给害怕。



当超过三十次,她只能对著幻痛不断哭喊。



天童说,人能够超越命运。



只要抵达命运的另一头,上天将会赐福。



但是,到底该怎么解开这道束缚?



不管她多么奋力挣扎、抵抗,锁链坚硬的触感仍然紧紧扣著自己。她感觉自己的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恐怖与痛楚一再折磨她的意志,到最后,她只能像现在一样,缩起身子,不停抽泣。



那娇小的背影,就只是个害怕大哭的孩童。



──不过,这才是正常人。



命运就是如此难以跨越。不,甚至「想跨越命运」这个念头本身就是错误。宿命对人类来说,就是绝对的极限。



命运束缚人,却也保护著人。



强行脱离这份保护壳,等于要自行挑战比极限更庞大的威胁。



说得简单点,就是找死。



跟自杀没两样。



超越命运之人,必须直视死亡深渊,不带半点畏缩、恐惧,继续向前迈进。他们坚信自己能够跨越命运的束缚,傲慢、不羁、勇敢,无论哪一种词汇,都无法形容这份强烈的自我中心。



这种人无疑是疯子。



也就是说,刀华和一辉、史黛菈不一样,她只是普通的正经人。



用不著别人说,刀华已经深刻体会到了。



自己没有这么强大,她无法跨越自己的死亡。



可是──



──那你只有一个选择!就是由你,亲手打倒我!!



「我、必须、做到……因为、我──」



刀华仍旧打算再次挑战。



她连哭花的脸都来不及擦,明知道很鲁莽,也暗自相信自己办不到,却无视所有想法,强迫自己前进。



为什么?



她并非出自正义感或责任感。



是她身上怀抱的「诅咒」,迫使她前进。



然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当刀华闭上双眼,黑暗再次覆盖视野──她随即睁开眼,放声尖叫。



身心都在抗拒黑暗深处,那股无能为力的痛苦。



她斥责自己,硬是想闭上眼,眼睑却一动也不动。



双眼瞪大到发痛的程度,眨也不眨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



她无法再欺骗自己。



她没办法继续挑战。



她打不倒命运。



这等于是──她无法继续战斗。



刀华没办法保护大家,也无法继承愿望,只能难堪地缩起身子。她不断道歉。



向〈若叶之家〉的家人,还有自己的父母。



就在这时──



「……刀华,你这个傻孩子。」



她听见说话声。



刀华很熟悉这道嗓音。



「咦──」



她抬起头。



仔细一看,〈若叶之家〉的院长西方,不知何时站在敞开的病房门前。



西方非常哀伤地望著刀华,说道:



「每次都把自己搞得全身伤,又总是压抑自己,想要继续努力……这是你最大的缺点呀。」



◆◇◆◇◆



算一算,自从她遇见东堂刀华,已经过了将近十年。



西方见到刀华之前,已经从贵德原慈善基金会得知刀华的背景。刀华的父母生病,经常出入医院,慈善基金会的派遣员工原本就在照顾她。



而她的父母几乎是同时期先后去世,儿少保护评估后,决定转送〈若叶之家〉安置。



由于〈若叶之家〉性质特殊,收容的孩子多半带有身心问题,严重一点的,早已显现在外观上。



毕竟这些孩子在儿少期就失去父母,或是遭受虐待,不得不与家长分开,总是严重影响他们的人格发展。



刀华在同一个阶段失去父母,更需要小心对待。



西方听完刀华的资料,下了前述判断。



这个阶段的心灵辅导非常重要。



西方体认到自己的职责,迎接刀华到来。



然而──刀华的状况完全出乎西方预料。



她刚来〈若叶之家〉的时候,情绪非常安定。



坦率,温柔,又听话,不和其他孩子起冲突。



这孩子非常好带。



育幼院的其他职员为此感到开心,西方却隐约感到不安。



以一个小学低年级的儿童来说,她太文静了。



话虽如此,〈若叶之家〉除了刀华之外,还收容了很多孩子。



比起乖巧的孩子,经常哭闹的孩子还是较需要费心思。



西方便把这份文静当作刀华原有的个性,暂时放置。



不过,就在刀华来到〈若叶之家〉后,大概过了一个月。这一天,她继承的遗产,原本住的房屋要出租,需要清空房子。



西方不得不改变自己的判断。



她对刀华说,如果有什么东西想要带到育幼院,只要体积不大,都可以带过来。但是──刀华却这样回答:



『没关系,我没有想带的东西。』



西方大吃一惊。



从以往的经验,即使孩子遭受虐待,由政府强制带离父母身边,这些孩子仍想携带跟父母有关的纪念品。



对这个年纪的儿童来说,父母亲的存在非常庞大。



她又询问一次,真的没有想要带来的东西?刀华仍然点了点头。



『我真的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爸爸跟妈妈常常住院,我很少跟他们在一起。所以……我连他们死掉的时候都没有哭。因为我早就知道,他们很快就会死掉了。』



她早就知道了,所以不会难过。



刀华说著,表情也感觉不到半点倔强。西方见状,马上就明白。



──这孩子怎么会不棘手?



现在收容在育幼院的儿童里,这孩子绝对是最岌岌可危的一个。



这个女孩不知道怎么「撒娇」。



发脾气,大哭大叫,发泄情绪。



小孩常有的心理状态,任性妄为的根基,在于什么?



那就是对旁人撒娇。



自己觉得好困扰,希望别人做点什么,帮帮自己。



撒娇,就是这类情绪的外显特徵。



这个年纪的孩子理所当然会撒娇,随著年龄增长,社会或自尊心才会逐渐压抑这股冲动。



刀华却在小学低年级的这个年纪,就丧失「撒娇」的选择权。



她已经学会怎么压抑自己的不安与不满,不让情绪失控。



这恐怕是她的生活环境使然。



父母随时会去世。



虽说父母住院的时候,慈善基金会的职员会到府访问,同时照顾她,但终究没办法一整天陪在她身旁。



不知道她孤单一个人的夜里,究竟在想什么,思考什么?



一个这么年幼的女孩,居然已经放弃「撒娇」。



她在放弃之前,想必经历过无数苦恼。西方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心痛。



──同时也感到愤慨。



她知道女孩的父母很辛苦,但是他们竟然没为女儿做点什么,就放她一个人烦恼──烦恼到后面只能看开。



女儿未来必须孤单活下去,他们居然没有留下任何事物,来支撑、陪伴女儿。



不过西方一进到刀华的家,马上就发现,自己的愤慨只是一场误会。



扑鼻的香甜气息。



围墙的另一端,院子里开满一整片白皙花朵。



白色花瓣,黄色花蕊。那是洋甘菊。



西方一时间沉浸在洋甘菊的美丽之中。刀华说道:



『我上一次生日的时候,爸爸妈妈送给我这庭院的花,当作礼物。是他们回到家的时候,两个人一起种的。但仔细想想……他们都死掉的话,我也没办法继续住在这里。他们送礼物之前可能没有想太多吧。』



西方听完这番话,不禁惭愧了起来。自己误会大了。



刀华的父母果然深爱著她。



所以才把心愿灌注在花里,送给女儿。



可是──



『刀华,你认得这种花吗?』



『这是洋甘菊。爸爸妈妈有告诉我。』



『答对了。那他们有没有告诉你,这种花的花语?』



『……?没有,他们没有告诉我。』



刀华说「父母没有想太多」,这让西方觉得很怪异。一问之下,才发现刀华不知道洋甘菊的花语。



他们一定没有告诉她。



──而西方熟悉刀华的个性之后,也察觉了。



连自己这个外人都能发现。



她的父母也发现女儿早熟。



他们一定为此内疚不已。



撒娇是小孩理所当然的权利,他们却没办法任凭女儿撒娇。



他们的心愿对于太过坚强的女儿,或许会成为「诅咒」。一想到这里,他们就没办法将藏在花里的心愿说出口。 他们的选择或许是正确的。



努力、坚强,不一定能成为「美德」。



太过强大,有时也会害了一个人。



但是──



『洋甘菊这种花,不管在多么贫瘠的土地都能生根,一再遭人践踏,也能开出花朵。苦难中的力量──洋甘菊的花语,就是在描述这种花的强大呢。』



『……!』



『刀华的爸爸妈妈一定是希望刀华可以像这种花一样,坚强地活下去,才把这片庭院送给刀华。』



西方认为,还是应该把父母的心愿转达给她。



孩子都需要父母。



孩子终究会继续活下去,即便只是小小的回忆,这份亲情仍然会成为孩子心中的栖木,支持他成长茁壮。



刀华若是没机会获得如此深厚的疼爱,肯定是一大损失。



所以,西方将花的涵义告诉刀华。



并且──



她当下发誓。



假如有一天,两人的愿望逼这名坚强的少女走上绝路,她一定会代替死去的两人,陪伴刀华左右。



绝对会。



他们现在或许也守在刀华身边。西方向他们发誓。



──而现在,就是达成誓言的时候。



西方走进病房,一见到刀华的脸,她就明白了。



「你一定一直责备自己。自己竟然没能哀悼父母的死。自己直到他们死前,都没有察觉两人的爱。所以你才这么努力,努力达成两人的期望,想要回应他们的爱。之前是,现在也是。」



「……」



「你差不多该原谅自己了。」



「可是……!我一定得做,一定要!已经、只剩我能做到……!」



刀华哭得一塌糊涂,话也说不清,却仍然不打算退缩。



西方知道。



刀华不懂怎么撒娇。



所以才会想达成自己办不到的事。



即便自己会因此崩溃。



人们将这个行为,称为强大。



或许能在世界留名的英雄,都具备这样的强大。



但是──



「──」



开什么玩笑!



西方现在的情感近似于愤怒,用力抱紧刀华。



「妈、妈……?」



「你已经很努力了。不但帮忙照顾相同处境的孩子,当大家的英雄,任何时候都很优秀。你已经像洋甘菊的花语一样,成长得十分坚强。你是〈若叶之家〉的骄傲。你的父母在天堂一定也会很开心。可是……你的父母一定不希望刀华这么痛苦,还逼自己继续努力。」



「咦……」



「不会有花开得像现在的你一样,这么沮丧。」



「──!」



「希望孩子任何时候都能坚强──并且笑得像花朵一样灿烂。父母对于孩子的愿望,多半只有这点程度。除了孩子的笑容之外,他们别无所求。



而且……我也一样。



难过的时候,可以逃避。



不需要逼自己去做办不到的事。



就算这个世界毁灭……你的家还是在这里。你的家人也在这里。这世界上谁敢指责你,我、〈若叶之家〉一定会保护你。刀华,所以你就原谅自己,别再努力了。」



双手更用力收紧。



紧得令人发痛。



没错,开什么玩笑。



怎能眼睁睁看别人把心爱的女儿、家人,推上英雄的位置,永远孤单?甚至崩溃?



她可以继续平凡。



希望她继续像现在一样平凡。



西方多么希望这份强烈的意念,能够传达给刀华。



同一时间──西方也思考著。



从那一天起,自己是否做得够好?



自己转达刀华父母的遗愿,也在同一天立下誓言。



即便当下无能为力,但希望刀华未来需要他人帮助的时候,自己能够成为她愿意撒娇的对象,亲自教导她父母没能教她的功课,学会撒娇的重要性。



自己在那之后,已经尽自己所能为刀华付出。



她是否愿意接受自己?



自己是否顺利成为这女孩的母亲?



西方的担忧──



「呜嗯、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完全是杞人忧天。



当然了。



西方在这十年内,始终陪伴著刀华。



刀华抓紧西方的胸口,放声大哭。



自己内心那股难以言喻的情感,原本一再膨胀、累积、塞满心头,现在全发泄出来了。



好想依赖他人的温柔。



好想把自己的一切交给别人安抚。



任何人在儿时,都曾经历这些冲动。



刀华却没能体会。



这些全都是长大成人必备的功课。她在儿时没能做好,直到今天才完成课题。



◆◇◆◇◆



「嘶嗯。」



刀华的鼻水差点流出来,又用力吸了回去。



她有记忆以来,或许是第一次这么做。



巴著别人的怀抱,依赖别人的温柔,哭得唏哩哗啦。



「……呼──……」



总觉得有点恍神。



可能是哭太久,脑袋缺氧。



好丢脸。



这行为根本没什么意义,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现在的状况分秒必争,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虽然自己这么想,也这么认为……但神奇的是,心情轻松不少。



刀华大哭一场之后,西方带著她走出病房。



「走吧,你哭这么久,一定很累。和大家一起吃饭吧。」



吃饭。



刀华一听到这个词汇,肚子便咕噜叫了起来。



说起来,她整整睡了五天,根本没吃东西。



当她认知到饥饿,空腹感顿时袭来,胃简直像是开了个大洞。



所以刀华任凭西方牵著手,走向大学的体育馆。



馆内正在给避难民众配给物资,发放热汤。



天童的伐刀绝技引发寒流,也影响到这个地方。



这些热汤是用来稍微温暖难民。



自己什么也没做,一直在睡觉,不太敢享用众人的好意。但是刀华敌不过呆滞的大脑,以及五天份的食欲。



刀华排队等著领取鸡肉味噌汤。



「小心别打翻了。」



「谢谢──啊。」



她正打算捧过碗,刚好和分配鸡肉味噌汤的女子对上眼。



「哎呀,是你啊……」



这应该是大学餐厅的备品。



女子穿著不相衬的和式家事服。刀华认得她。



她是伊藤太太。她在〈若叶之家〉的一连串风波里,一直跟他们作对。



毕竟相识时一直争吵,现在忽然面对面,总是觉得尴尬。



伊藤似乎也有同感。



她维持递出汤碗的姿势,僵住了。



「你平安无事啊。」



「……有意见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句话显然多此一举。



刀华深刻感受到,自己现在根本没在动脑。



刀华急忙否认。伊藤似乎傻了眼,说道:



「你看起来真凄惨。一个年轻女孩子,怎么能用惨兮兮的模样见人?」



「啊……」



对方一说,刀华才想起来。



自己刚刚大哭过。



汗水沾得头发乱七八糟,眼睑也哭得红肿。



她没整理仪容,就饿得直接跟过来,太不小心了。



刀华忍不住自嘲,自己真的完全无法思考。



「……我也没资格说别人。」



伊藤咕哝著,收回碗,又盛了一整碗份的鸡肉味噌汤,才递给刀华。



「你就吃多点,赶快打起精神。骑士哭丧著脸,会让大家心急。」



「咦?可是──」



这种时候还给她特别待遇,未免招人物议。



刀华正想婉拒,伊藤却半强迫地让刀华捧住碗。



「无所谓,我会扣掉我的份。好了,快走快走。后面还有很多人在等呢。」



「啊,不好意思。」



刀华暗叫不好,往后方一看,和一位中年人对上眼。对方的表情已经有点不耐烦。



她只好一个劲弯腰道谢,赶快离开队伍,沿路折返。



伊藤看刀华离去,朝著她的背影故意说道:



「我不知道你在烦恼什么,但是这种危急时刻,每一个人只能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做自己办得到的事。你也是,我也是。不管是不是骑士,大家都一样。」



「…………」



──自己的能力范围内。



这样真的足够?



明明可能害这里所有人都会遭遇不幸。



天童说了,他会继续刮风雪,直到所有活人死绝为止。



天童说到做到。



外头的天气就是证据。风声逐渐变强,气温持续下降。一个不好,很可能明天就会开始出现牺牲者。



即使黑乃按照约定,在后天赶回来,这里的人离港口这么远,他们的下场可能会很凄惨。



这种状况下,自己真能抱持这么天真的想法?



刀华质问著自己。这时──



「啊!刀华姊姊!」



「这里!我们在这里──!」



她听见有小孩在呼唤自己。



刀华抬起头一看。体育馆的地板都铺上软垫,她亲爱的家人正待在软垫的角落,朝她挥手。



家人围成一圈,西方和彼方的身影也在里面。西方先一步离开队伍,彼方则是刚做完疏散指挥。



「刀华姊姊!」



「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地方痛痛?」



刀华一靠近,小花还有其他年幼的孩子马上上前,围住了她。



「嗯,谢谢你们。太好了,大家都平安。」



「真的没事吗?」



「刀华的眼睛好红喔。你哭了吗?」



「……哭了一下。可是已经没关系了。」



彼方向刀华招招手,手上还拿著手帕。



应该是想帮她擦脸。



刀华也不好意思继续顶著这张凄惨的脸,便乖乖走到彼方身旁坐下。



「是彼方请妈妈来照顾我,对不对?」



「理事长叮咛过,不能让你一个人待著。来,别动。」



刀华一坐下,西方院长便拍了拍手。



「好了,大家都到齐啰。」



「泡沫哥哥跟梨央哥哥呢?」



较年长的其中一个女中学生,加藤杏答道:



「梨央在照顾泡沫哥,所以这样就到齐了。」



「那快点开动吧!我已经饿瘪瘪了──!」



「我也是──」



孩子嚷嚷著等不及了。西方见状,温柔地微笑。



「呵呵,小杏有传简讯告诉我。今天大家都很努力帮忙,对不对?」



孩子们一听,一个个挺起胸膛,炫耀自己的功劳。



「我们一起在窗户上贴胶带喔!」



「我有去发毛毯!」



「我是这个!我有帮忙铺垫子!」



「听说今天晚上会变得很冷,大家都很努力帮忙呢。」



刀华一听,这才发现。



体育馆的每一扇窗户都贴满叉叉状的防护胶带,连窗户缝隙也没放过,全都仔细贴满胶带。



人人都尽自己所能加工,又是软垫又是毛毯,努力保护自己,不受逐渐逼近的寒流侵袭。



刀华佩服之余,也不禁惭愧。



「……大家都好厉害。不像我,只会怕得哭出来。」



刀华这番话──



「「「哦──……」」」



〈若叶之家〉的孩子听完,瞪大双眼,有点讶异。



「刀华姊姊也会害怕呀。」



孩子们深知〈雷切〉的勇猛善战,觉得很意外。



他们会不会失望?



但自己只能窝囊地逃离命运,他们当然会失望。



刀华暗自心想。不过──



「怕也没办法嘛。」



「嗯,刀华也是女孩子嘛!当然有害怕的东西呀!」



「没错。刀华姊平常这么努力,偶尔也要休息一下。所以今天我们会连刀华姊的份一起努力。当然,只能在我们做得到的范围内努力。」



「──」



她的家人不管去到哪,都这么善良。



而且──



「啊,对了。小花!现在把那个给姊姊吧。」



「咦?可、可是泡沫哥哥和梨央都不在耶……」



「可是姊姊现在这么沮丧,现在给她说不定会打起精神呀。」



「士郎,真是好主意。我之后会跟他们解释──来。」西京说。



「那就大家一起喔。」



刀华不禁疑惑,他们到底在说什么?随后,所有人围绕著刀华──



「「「刀华姊姊,生日快乐──!!」」」



所有人齐声祝福,并送上掌声。



「啊……这么说来……」



刀华慢了一拍,才忽然想起。



现在已经是八月下旬了。



「正确来说,刀华的生日已经过了两天了呢。毕竟刀华睡了好久。」彼方说道。



说到生日──当然有生日礼物。



年纪较小的女孩小花代表所有人,把生日礼物交给刀华。



「这是我们一起送的礼物!」



「这是……」



她手上是一副发夹。



金色底座装有小巧的花朵装饰。



这些小花,很类似那对刀华意义深重的花朵。



是洋甘菊造型的发夹。



「我们家门口的花,是刀华姊姊最心爱的花,对不对?」



「所以大家就一起去找了,看看有没有跟那种花一样的造型!」



「你戴戴看嘛!刀──咦?」



「刀、刀华,怎么了?」



「咦?」



孩子们看著自己的脸,突然开始不知所措。



刀华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呃、咦?」



眼前忽然一阵模糊。她才明白,大家慌张的原因在自己身上。



「你是不是不喜欢?」



「不、没有……真的不是……我太开心了……」



刀华急忙擦去泪水。



但是她一直擦、一直擦,仍然停不下眼泪。



泪珠,代表难以化作言语的感谢。



「~~~~!」



刀华心想。



自己到底在纠结什么?



『那你只有一个选择!就是由你,亲手打倒我!!』



她居然被这句话蒙骗了。



……不,也不太对。



她不是受骗上当,是她自己想去相信这句话。



自己办得到。



自己能成为那样的强者。



嘴里说是为了守护大家,实际上只是执著于想成为英雄的自己。



──甚至忘记,有这么多力量支持自己活下去。



刀华凝视著掌中的发夹。



望著上头的白色小花。



没错。



一开始,只因为有这朵花。



父母怀著期望,送了洋甘菊给自己。



自己得知花的涵义,想要变强。



接著,她遇见一群愿意疼爱自己的人。



她想保护这群人,想成为他们的骄傲,努力上进。



自己没有一件功勋,是只靠自己的力量完成。



各式各样的人努力不懈,才成就了今天的自己。



只要少了其中一份力量,〈雷切〉东堂刀华就没办法站在这里。



真是的,自己为什么会忘记这么理所当然的事?



自己周遭明明充满可靠的人,他们都愿意为自己尽一份心力。



──这种危急时刻,每一个人只能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做自己办得到的事。你也是,我也是。



她现在彻底明白了。



至今她不曾正视的一切。



自己的职责。



自己的心愿。



自己的──能力范围。



自己没办法打败播磨天童。



这是无法推翻的事实。



自己并不像一辉、史黛菈,她的自我并没有强烈到能够翻转命运。



但是,那是只看自己一人的能力。



──和大家携手协力,就有办法超越命运。



她可以肯定。



她已经看见那条出路。



那么,上吧。



尽自己所能,去做任何能做的,想做的事。



不是为了成为强悍的自己来保护他们。



而是与那些疼爱、养育自己的大家一同奋战。



只因为,自己的心灵深切期望这么做。



刀华抹掉眼泪,用发夹夹好塌掉的浏海。



「谢谢!我这次一定会好好珍惜!」



她以笑容做为礼物的回礼,站起身。



接著,她环视自己的周遭,一一看过身边的人们──说道:



「各位,我想拜托你们。」



以自己为中心,除了围绕在身边的〈若叶之家〉成员,体育馆内还有其他人。她发出洪亮、铿锵有力的嗓音,让所有人都听得到──



「请各位和我一起战斗。」



◆◇◆◇◆



黄昏,太阳开始西沉。美军的攻势终于达到最高峰。



无数两栖突击舰接受空中支援,突破海上防卫线,从东京湾登陆。



「就是现在!冲进去!」



「手持武器者当场射杀!」



「联盟因自卫而存在?简直笑话,一群恐怖分子!」



「合众国(States)会降下正义的铁锤!」



恐怖分子〈解放军〉的背后,有〈国际魔法骑士联盟〉撑腰。



士兵相信总统的说词,手持枪械与怀著激愤,登陆日本领土。



海岸线已经排满整列陆上自卫队,战车炮与子弹毫不停歇。众多士兵不畏枪弹,向前迈进。



他们坚信我方的正义,不知道自己被蒙在鼓里。事实上,合众国所属的〈大国同盟〉也是谎言的一分子。他们为了维持抗衡,也曾出手协助〈解放军〉。



然而,当先锋部队穿越海岸的仓库区,踏进市区的一瞬间──



怒涛般的攻势戛然而止。



「呃啊啊啊啊啊啊!?」



「咕、咿咿咿!?怎、怎么了,身体好痛……」



剧痛。



士兵穿越枪林弹雨时,体内忽然间爆发痛楚,痛得脚软。



一名老练士官长直觉比较好,悄声说道:



「是超能力……!」



美国俗称的超能力,在联盟称为伐刀绝技。



也就是魔法的力量。



正如其名。



「〈染血海域(Violet Pane)〉。」



这股贯穿众士兵的痛楚,来自一名女子的魔法。迎战美军的陆上自卫队队列,这名女子站在战车上方,黑色的长卷发随海风飘曳。她就是C级骑士,折木有里。



伐刀绝技〈染血海域〉能够制造幻痛。大范围共享自身病体的痛楚,强制攻击范围内的敌军陷入绝对负面状态。



虽说只是幻痛,没有伤口,痛觉本身却是货真价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