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



贝尔如此说著并起身，向赫斯缇雅低头道谢。



「从Lv.3到Lv.4差不多两个月吧？上次是一个月，所以『练等』应该是循序渐进地开始变难了，不过……真是，你的成长速率真的让我吃惊呢。」



「呃……对不起。」



「哈哈，干嘛道歉啦。」



在【赫斯缇雅眷族】大本营（总部）「灶火馆」的一个房间。



坐在床边更新完【能力值】的贝尔，继续坐著接过翻译成通用语（Koine）的更新用纸，开始过目。



赫斯缇雅也坐在同一张床上，贝尔在她身边，表情不变，平静而淡定，但态度真挚。



即使听到升级（rank up）的消息，贝尔并不显得惊讶。



或许他本身也有所预感，确信「器皿」会升华至下个等级（舞台）。



在历经与那位「劲敌」的生死斗之后。



「贝尔。」



「是。」



「那个黑色弥诺陶洛斯……记得叫做阿斯泰里奥斯？他……是不是很强？」



「……是。」



贝尔彷佛细细回味整件事，点了点头。



管理机构（公会）将黑色弥诺陶洛斯──正确来说是深层种（黑犀牛）的「亚种」──阿斯泰里奥斯的潜在能力（potential）定为Lv.7。



这头怪物对付过包括【洛基眷族】在内的众多冒险者，在都市中到处大闹，公会承认其威胁度可与「迷宫孤王（Monster rex）」比肩，而将其记载为第一级悬赏对象（bounty monster）。



虽说未能将其击败，但一个Lv.3的冒险者只身与Lv.7怪兽展开正面对决，而且还活著回来。



的确，光看字面就能感觉到足够的「丰功伟业」。



即使败给了阿斯泰里奥斯，或许仍足以构成【升级】的理由。



（不过，以这孩子的情况来说……）



但赫斯缇雅陷入思考。



她认为在贝尔心中，那场败北或许「别具意义」。



正好如同上次诸神大会中芙蕾雅所说过的，那次体验被列进了具有例外意义的【经验值】。赫斯缇雅偷看一下此时仍低垂目光、回忆起某件事的少年，不禁有这种感觉。那场战斗堪称因缘，是能够发掘出人族可能性的「再战（力量）」。



真要说起来，在与阿斯泰里奥斯交手前，贝尔已有升级的基础。



与【伊丝塔眷族】的抗争、进入地下城第20层，最后还为了异端儿（桀诺斯）与穷凶极恶的狩猎者（hunter）们展开攻防。【升级】不可或缺的高级【经验值】确实从一升上Lv.3之后就持续累积。



与阿斯泰里奥斯的战斗，其实是最后的契机。



「……好了，说到你的【能力值】，一如往常『基本能力』会重设（reset），归零重新出发。升级时获得的『发展能力』只有一种，所以我擅自帮你取得了，你不介意吧？」



「是，没关系。」



「再来就是我想你已经察觉了……有新的『技能』显现喔。」



原本反覆思索的赫斯缇雅切换意识，提到Lv.4的能力（能力值）。



贝尔也只是彷佛接纳某种事物似地坚定点头。



赫斯缇雅朝向他的视线，直接转往他的背上。



贝尔•克朗尼



Lv.4



力量：I0　耐久：I0　灵巧：I0　敏捷：I0　魔力：I0



幸运：G　异常抗性：H逃跑：I



〖魔法〗



【火焰闪电】



•速攻魔法。



〖技能〗



【一心憧憬】



•早熟。



•与思慕之情同时维持效果。



•思慕之情越强，效果越大。



【英雄愿望（阿尔戈英雄）】



•对积极性行动（active action）拥有蓄力实行权。



【斗牛本能（Ox Slayer）】



•与猛牛类战斗时，全能力获得超高加成。



首先，新获得的「发展能力」是「逃跑」。



根据「公会」资讯，这项能力在逃走时会给予速度大幅的上升加成。讲得简短易懂一点，就是逃跑速度会变快。



一般认为这项能力只会从Lv.4以后的升级才可能显现，虽然算是一种「稀有能力」，但……同时也被称为「不名誉的能力（ability）」。因为这项能力显现，就表示本人一直以来上演过多次常人望尘莫及的逃跑戏码。



回想起来，从初期Lv.1到今天，贝尔总是在遭到某人追赶。「弥诺陶洛斯」也是，「银背猿」也是，【阿波罗眷族】、【伊丝塔眷族】……贝尔•克朗尼的故事就是一篇逃亡史。



因此对于「逃跑」能力的显现，赫斯缇雅并不觉得奇怪。心里并不是毫无疙瘩，但能习得珍奇的「发展能力」已经算是赚到了。



比起这个，她意识的关注点，在于第三项「技能」。



（【斗牛本能】……只对特定种族发动的专属战斗（slayer）技能。）



这项「技能」显现的理由，已经无需赘言。



它正如字面所示，是与宿敌历经生死斗得到的战果，是少年的本能、可能性，也是感情。



藉由这项「技能」的效果，与阿斯泰里奥斯等猛牛类怪兽交战之际，贝尔想必将能发挥超越Lv.的战斗能力。



这下贝尔就名符其实地，冠上了猛牛猎屠者（Ox Slayer）之名。



默默望著【能力值】的赫斯缇雅，缓缓将视线移向一旁。



「……」



只见贝尔的侧脸，就像附体邪魔离身了一样。



他不像以往那样，一升级就像个孩子般又跳又叫。



贝尔故作镇定，但此时他连衣服都忘了穿上，凝神注视更新用纸。



他接受自己现在的力量，冥思苦索，思绪飞往某些事情。



至今赫斯缇雅从未看过少年的这种神情。



（他变了呢……）



想变强的真挚心情强烈传来，这点并没有变。



然而，贯注在这句话里的感情与意义确实在转变。



褪去了一层皮，打破了外壳。



或许也能这么说吧。



「你真的……会变得越来越帅呢。」



「咦？」



「没有，没什么啦。」



目睹少年果然不同于永恒不变的诸神，不断产生改变，说她连一丝寂寞都没感觉到，那是骗人的。



然而更强烈的心情，是对他的成长纯粹感到喜悦。身为主神，也身为一名少女。



「欸，贝尔，你听我说。」



「？」



「这是我司掌事物的象徵，同时有点类似称号，也是我的另一个名字……有个词汇叫做『维斯塔』。」



「『维斯塔』……」



「没错，在诸神（我们）的语言当中，代表『永远燃烧的圣火（火焰）』。」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个？」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耶？可能是看到现在的你，就忍不住想说吧？」



看著抬起头来的贝尔，眯著眼睛的赫斯缇雅自然笑了出来。



赫斯缇雅在他身旁仰望天花板，闭起眼睑，流露出一丝微笑。



＊



温和的风在空中踏响足音。



蓝天笼罩下的欧拉丽冷热适宜，是个舒爽的好天气。酷暑最热的时期已迎接折返点，抚触肌肤的气流，让人悄悄感受到远方的秋季气息。再过不久，收获的季节即将到来。



无意间，我望了一眼垛墙外，都市之外的辽阔景色──仍旧青翠的森林、大草原以及群山，想著这些事情。



我今天照例，造访了欧拉丽市墙上层。【能力值】更新结束后，我照著这几天的习惯，身体自然而然走到了这个场所。



也可能是想向那座有约定与终结等著我的地下迷宫……报告升级的事，以及开始用自己的双脚踏实奔驰的事。



「……为了往前进，休息也是有必要的，是吗？」



让身心好好休息一下吧。



那场「异端儿」相关事件收尾后，赫斯缇雅女神对我们如此说了。



自从【伊刻洛斯眷族】掀起那场骚动后，大约有十天期间，我们一直在过度消耗身心力量。如今我们从动荡的日子中获得解放，委身于安稳时光也是冒险者的工作之一。「战士的休息可是很重要的！」神仙这样主张并没有错。多亏有她，身体疲劳渐渐地彻底消除。



除了身体状况之外，我们还把很多武器与防具弄得半毁，或是丢失。为了修理与维护这些装备，铁匠（smith）韦尔夫眼下忙得不可开交。然而同时，他还喜孜孜地说自己正在持续制作新武具。所以现在也是准备期间，就等新一批武具筹措妥当。



坦白讲，我是感到心焦，坐立难安。



我要变强──这句对自己内心发誓的话，撞击著我的胸膛。



不过现在，一定就如神仙所说，该是让一切休息的时候。



要压抑焦虑的心，静静养精蓄锐，等到那一刻来临。



我脑中浮现那个返回地下城的黑色背部──劲敌的背影，并俯视自己的掌心。



（……总觉得，感觉好怪。）



自己过于镇定，让我有种不可思议的心情。



换作是以前的我，这种时候应该会毛躁不安，找事情做，拚命急著前进。但是现在我却非常平静，连我自己都惊讶。



自从败给那位劲敌，不甘心认输，难看地大哭一场后。



我感觉在我心中，有某个部分改变了。



（说到改变……）



从那天以来，我的周遭环境也慢慢起了变化。



首先，城里人们对我的责难态度软化了。虽不至于像刚赢得战争游戏之后那样，但最起码不再有人用谴责或轻蔑的目光看我。莉莉是说城里的人亲眼目睹我们战斗，对我们的观点改变了……她说得对，以血气方刚的矮人为中心，的确开始有路人主动找我攀谈。



其中最让我吓一跳的，是孤儿院的孩子们──莱伊他们拜访了我们的大本营。



莱伊他们在玛丽亚女士的带领下，竟然在玄关向吃惊的我出言道歉。而且也道了谢。



对不起，我们说了那么过分的话，谢谢你救了我们，你那时好帅……莱伊还有菲娜红著脸颊，真心诚意地告诉我这些，不能说我心里不高兴，但我更感到歉疚。



莱伊他们不知道「异端儿」的事，单纯以为我们是在保护他们免受恐怖怪物（怪兽）攻击。不，不只孩子们，城里的人们也是。我跟当时在场的莉莉他们都一样感到内疚，心里怀著一份无法言喻的沮丧。



『大哥哥……』



不过，半精灵小路洗涤了我的这种心情。



『大哥哥没有做错事。』



『谢谢你……为了大家而战。』



小路温柔地将脸埋进我的腹部，这些话……拯救了我。



因为虽然那孩子也不知道任何关于「异端儿」的事，但这些话听起来，彷佛肯定了里德先生他们……肯定了薇妮的存在。



我也悄悄抱紧小路，眼中想必含著泪水。



「……」



我一边感受著吹过垛墙与通道间的风，一边回想当时的事，然后缓缓回过头去。



我感觉到两人份的气息，以及脚步声。



后方有位访客，从通往这个市墙上层的阶梯而来。



「嗨，贝尔小弟。」



「荷米斯神……」



沿著阶梯上来的是荷米斯神，以及随从亚丝菲小姐。



橙黄发色的男神，轻快地掀了一下羽饰旅行帽，像打个招呼。



这时，我注意到了一件事。



「请问……您脸上的红印子，是怎么了？看起来好像被谁踢过……」



「过来这里之前，我去了你们的大本营（总部）一趟。……哈哈！赫斯缇雅一看到我，就赏了我一记双飞腿。」



双飞腿（dropkick）……突然听到这个字眼让我直冒汗，亚丝菲小姐也在叹气。端正的面容上留著清晰脚印的荷米斯神「啊哈哈」发出空虚的乾笑。



不过，赫斯缇雅女神为何做出这么粗暴的行为，我可以猜到原因。



「贝尔小弟──我很抱歉。」



荷米斯神彷佛猜中了我的心思，端正姿势后向我赔罪。



他一手持帽贴在胸前一鞠躬的模样，看起来就像位贵族。我稍微睁大了双眼，亚丝菲小姐也跟我一样满脸惊愕，好像相当意外。



「我想为了『异端儿』那件事向你道个歉。我明知道你会受苦，却还是利用了石像鬼（gargoyle）古罗斯他们。」



五天前，让薇妮他们逃走后，我与古罗斯先生等人打了一场。



我知道那是荷米斯神设的局。知道是他将「异端儿」逼入绝境，企图让我亲手讨伐古罗斯先生等人。赫斯缇雅女神想必是为了那件事生气，才会踢造访大本营的荷米斯神。



荷米斯神没说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只说了一句话：



「你恨我吗？」



他这么问我。



「……我不知道。」



所以，我用自己的诚实心情回答。



「古罗斯先生他们的事，我无法释怀……可是荷米斯神一直以来，帮助过我与神仙他们好几次。我……不了解荷米斯神的心意。」



如果一句话说这只是天神的一时兴起，是消磨时间的娱乐，或许也就是这样了。



但我不觉得荷米斯神是纯粹出于兴趣，才会帮助我们或是暗中行事。我总觉得他是按照自己的一项神意（感情）在行动。



荷米斯神恢复姿势，听了我的回答，忍不住笑了一下。



「无法释怀也没关系。你也不用理解我的想法。只不过──我今后仍会对你们做些『鸡婆』的事。视情况而定，即使知道会被你怨恨，我一样会做。」



「为什么？」



「这是因为……我是你的支持者（粉丝）啊。」



在某时某地，我曾听过这句话。



然而此刻，他不是带著平常的花美男笑靥，而是彷佛神明从天上凝望孩子……那种眯眼的微笑。



「今天我来就为了这事，替穿帮的奸计做个交代。既然赫斯缇雅那边也去过了，那我差不多该告辞了。」



荷米斯神重新戴上旅行帽，转身背对我。



如同一阵随兴所至的风，毫无留恋地从我眼前离去。



「贝尔•克朗尼……如果您能看开，希望您别厌恶那个神（人）。」



亚丝菲小姐留在原处，对我开口说。



只有这一刻，她像监护人带一个需要照顾的小孩，注视著神仙远去的背影。



「别看他那样，其实他很担心您。」



留下这句话，亚丝菲小姐行了一礼，也转身离去。



我伫立原地，目送荷米斯神他们消失在阶梯下。



「──伤脑筋，前来访问竟然正好撞上天神荷米斯。」



彷佛与荷米斯神做交替似的。



又有另一位访客，出现在我的面前。



「费尔斯……」



「看你的反应，应该早就发现我了。用诸神的说法，我似乎属于『时机不对』的那种人。」



黑衣魔术师费尔斯脱去隐身衣，出现在空无一物的空间中。



身穿无法窥探内部的黑色兜帽，手戴同色手套（glove）的稀世魔术师，隔著五步距离面对我。



「您一直躲到现在？」



「是啊……要是跟天神荷米斯面对面，我怕我会发火，所以等他们走了再说。」



我一边觉得今天来访的人好多，一边与费尔斯交谈。



费尔斯看来也因为那件事而无法原谅荷米斯神，似乎不太知道如何应付他；或者该说心情复杂，不知如何面对。看来荷米斯神好像引来了各方人士的反感，我都能想像男神苦笑著说：「哎呀呀〜」的表情了。



费尔斯晃动著黑衣彷佛在叹气，然后抬起脸来看我。



「事件善后总算告个段落了，所以我来看看你。身体状况已经恢复了吗？」



「是。」



「……看你的神态似乎变了不少。你升上Lv.4的消息方才已经送到公会，不过……才经过几天，你在我眼里简直判若两人。」



「只不过，我没有眼珠就是了。」骷髅前贤者一边开玩笑，一边又感佩地看向我。



看起来判若两人……会吗？我自己不太明白。



只是，胸中深处点亮的这份「想变强」的心情，比以前放出了更火红的光芒。



「贝尔•克朗尼，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呢？」



被我一问，费尔斯顿了一顿，然后慢慢说：



「你决定好……今后要做什么了吗？」



「……」



对于这个问题，我一时闭口不语。



为了追上憧憬之人，为了实现与薇妮的约定，为了与宿敌一决胜负。要做的事早已确定，早已决定。



只是，我花了几秒，才能将这份意志化为声音说出来。



「我想重新……开始挑战地下城。为了变强。」



高亢的风声在巨大市墙上放浪，费尔斯定睛注视著我。



我一刻也不曾转移视线，不久，他做了个点头的动作。



「看来你已做好觉悟。……不过，我也看出了些微迷惘。」



「……」



「我不希望你死。如同里德在秘里说过的，这是我诚挚的心愿。所以接下来，我也想做点『鸡婆』的事。」



黑衣魔术师又补充一句：「虽然这样或许不能除去你的迷惘……」然后悄悄举起一只手来。